在優(yōu)美的桂林山水間，周開保被稱為“癡人”已經(jīng)30余年了。這位當?shù)刂目脊艑＜?，一有空閑就往鄉(xiāng)下“亂跑”，癡迷于“地面考古”。他最深的“考古”感受是：被人吟誦了800多年的名句——桂林山水甲天下，雖然極形象地道出了桂林自然風光的殊勝，卻也讓不少游客在沉醉于自然美景的同時忽略了賞析另一份“人文勝景”——散落在桂林山水間的那些蘊藏文化信息、飽含濃烈鄉(xiāng)愁的歷史遺跡……
1 轉(zhuǎn)向
尋找“邊緣之路”
結(jié)識周開保，是在14年前。當時，已經(jīng)由桂林考古隊轉(zhuǎn)入園林部門工作的他，正得意于自己全身心參與打造的虞山公園以全新面貌迎接游客——一座早已毀為廢墟的帝王廟堂，恢復它原有的歷史韻味，化身為“百姓園林”。
14年后再訪周開保時，這位63歲的專家已經(jīng)退休，卻一直沒有停歇在桂林山水間的“地面考古”工作。談起自己最大的考古感受，他感慨道：“桂林除了‘甲天下’的自然山水，還擁有一筆十分難得的歷史人文資源。而這筆豐厚的資源，至今仍然處在亟待保護和開發(fā)的狀態(tài)！”
時光回溯至29年前，作為考古隊員的周開保，目光一直是盯著地底下的。
桂林是座歷史文化名城，從宋代開始就成為廣西的政治文化中心，號稱“西南會府”，自古官宦名流、商賈文人云集，留下豐厚的文化遺產(chǎn)。但是，經(jīng)過多年考察、挖掘，周開保遺憾地發(fā)現(xiàn)：和黃河、長江流域許多古城相比，桂林的地下文物除梅瓶這一國寶外，重要發(fā)現(xiàn)不多。這應該與桂林地區(qū)丘陵少、石山及洞穴多的地理環(huán)境有關系，埋藏的文物難以長久保存。
那么，在桂林考古還能有新的發(fā)現(xiàn)嗎？
看著這位北大學子壓抑的精神狀態(tài)，考古界前輩提醒：在桂林考古要有新突破，你不妨試著走走“邊緣科學”的路子。
“邊緣之路”又在哪里呢？周開保必須自己去尋找。
1986年的一個秋日，周開保到平樂縣青龍鄉(xiāng)下盃村考察，黃昏時分繞村子轉(zhuǎn)了一圈，只見石山腳下翠竹成林，池塘邊老烏桕掛滿紅葉，一座座清代宅院默然而立，素雅中透著秀氣，古樸里飽含蒼涼……多有韻味的一幅“南國村野圖”??！
回到村中和長者聊天，周開保贊道：“下盃，好美一座古村宅！少見少見！”
長者卻不以為然笑道：“這樣的古村宅，在我們桂北可不稀奇！”接著，長者一口氣報出一串古村宅名稱——漁村、迪塘、舊縣、江頭洲、長崗嶺……
在桂北長大的周開保聽罷暗暗吃驚——身為考古工作者，對這些古村宅卻十分陌生！憑借職業(yè)敏感，周開保隱隱感覺到：自己一直苦苦尋覓的那條“邊緣之路”，已經(jīng)若隱若現(xiàn)出現(xiàn)在眼前……
2 探尋
邂逅古村老寨
如今，提起漁村，在桂林陽朔一帶早已路人皆知。但是，在1987年，被群峰環(huán)抱著靜靜臥于漓江之濱的漁村，卻是個默默無聞的村子。那年夏天，周開保和同伴一起興沖沖趕到興坪古鎮(zhèn)，尋問去漁村的路。漓江邊，劃船人一聽說要去漁村，連連搖頭道：“不去不去，太偏僻了！”
水路沒人愿去，難道沒有陸路可通？鎮(zhèn)上有人指點道：從興坪翻山越嶺過熙平古城遺址，登上天水寨后再下山，可達漁村。
周開保和同伴立即順羊腸小道艱難前行，穿過早已荒廢的熙平古城遺址，再沿陡峭的五指山東麓攀爬，耗費大半天時間，一步三喘登上天水寨南寨門時，舉目望去，只見眼前漓江如帶。江邊，一座古樸的村落，在樹林間若隱若現(xiàn)。
“漁村！漁村！”周開保和同伴歡呼著，忘記了疲勞，一路小跑奔下山去。
依山傍水的漁村，如今憑借村中一座座青磚黛瓦的清代庭院和深厚的桂北傳統(tǒng)文化底蘊，已成為漓江邊一處著名景點。在興坪碼頭，每天都有游輪定時前往。游客徜徉村中，一邊欣賞著老院落的雕梁畫棟，一邊傾聽著當年孫中山先生在這里題寫匾額、發(fā)表北伐演說的往事……
漁村是刻意尋找，石頭寨卻是偶然發(fā)現(xiàn)。
16年前，周開保應朋友之邀到陽朔縣葡萄鄉(xiāng)楊梅嶺品嘗楊梅。紅艷艷的楊梅漫山遍野，周開保的目光卻被村口一排石板屋吸引了——整座房屋的墻體竟然沒用一塊磚，全部由片片青石壘積而成，視覺沖擊力十分強烈！
順著石板路進村，只見家家戶戶的墻基、墻體用的全是石頭，有的連屋頂之瓦也用片石代替。周開保驚嘆：“只聽說過貴州布依族人善用石頭造屋，想不到桂林也有這么奇特的石頭房！”
村里人見周開保對他們的“杰作”這么感興趣，馬上來了精神：“嘿，這個還不算什么。你再到山里邊去看看，山里有座石頭寨——那才真叫‘石頭城’！”一聽此言，周開保已經(jīng)顧不上品嘗楊梅，馬上請人帶路進山。
石頭寨距楊梅嶺不過一公里。進到山中，只見一片青灰色石屋依山而筑，錯落有致。寨中石屋各有特色，方形墻體砌得棱角分明，圓弧墻體修得線條流暢。有的石墻上懸挑吊腳，有的石墻下搭出披廈。門樓則依地形變化，或正開或側(cè)開。更令人贊嘆的是，石片之間不用灰漿黏結(jié)，卻壘得結(jié)結(jié)實實，齊齊整整。日長月久，不少石屋墻上爬滿凌霄、果藤，古樸中透著一縷清幽雅致。
面對周開保的連連贊嘆，村中老人笑道：“祖?zhèn)鞯氖炙?，人人都在行。在你們眼里是鬼斧神工，在我們看來卻是易如反掌！”
3 搜橋
人生一大樂趣
桂林風光，與水有著不解之緣。有水必有橋。周開保在他的“地面考古”行程中，少不了與一座座古橋相遇，并由此相知相愛。
發(fā)現(xiàn)最老的仙桂橋的年歲，是在20多年前。一天，周開保和同事在陽朔進行文物普查時，得悉白沙鎮(zhèn)舊縣村曾是唐代武德年間陽朔古縣城所在，便沿著遇龍河東岸的崎嶇古道前往考察。
接近舊縣村時，跨上一座小石拱橋。小橋并不起眼，周開保卻從藏在青草中的橋體“嗅”到了某種信息。趁著歇腳間隙，他涉水到橋拱下查看拱券結(jié)構。突然，頂部石頭上幾行榜書出現(xiàn)在眼前——“歲次癸卯宣和五年九月二十六日丙子朔甲時建架新圈石橋一座……歲次丁巳紹興七年十二月初三庚申日乙時重新修架仙桂橋……臨桂東鄉(xiāng)大圩匠人造”。
掐指一算，這竟是一座始建于北宋宣和五年（1123年）、重修于南宋紹興七年（1137年）的石拱古橋！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一行人立馬精神大振，圍著古橋拍照，測量，抄記款識……
如今談起這樁往事，周開保依然相當興奮：“這不僅是我‘搜橋人生’中一件大喜事，也應該是廣西橋梁考古中的一大幸事。這座距今890多年的古橋，在桂林古橋中年歲最老，在廣西也應該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年代最早的石拱橋?！?
會仙濕地的銅橋，如今已經(jīng)成為眾多攝影發(fā)燒友眼中的“明星”。銅橋美麗的倩影，不時出現(xiàn)在報紙、雜志和電視鏡頭里。20多年前，當銅橋默默無聞時，率先向世人“報料”的，正是周開保。
當時，到會仙進行文物普查的周開保探尋的目標是富于歷史底蘊的石門嵅古寨?？疾旖Y(jié)束時，當?shù)卮迕耠S口說起附近還有座小小的古橋。聽說是古橋，周開保決定：再小也要去看看！
沿河岸步行20余分鐘，遠遠就看到平靜的水面上一座石拱橋聳起古樸的身影，兩岸柳枝飄逸，遠處群峰挺拔，一位牽牛的老人正悠然過橋……好一幅桂北水鄉(xiāng)風景畫！
考察一結(jié)束，周開保立即趕寫一篇消息，在當?shù)孛襟w發(fā)表。銅橋自此揚名！
柳州三江素以風雨橋揚名。周開保在考察中發(fā)現(xiàn)：桂北的風雨橋，也很有特色。
在全州縣龍水鎮(zhèn)萬鄉(xiāng)河邊，周開保與一座紅柱綠瓦的風雨橋相遇，細查橋頭碑記，得知這座“虹飲橋”始建于清乾隆三十年（1765年）。橋長70.88米，橋面寬4.22米，橋身開間多達31個，是桂林遺存至今的明清年間最大的風雨橋，在當?shù)赜小昂顼嬒梢骸泵婪Q。
近30年來，周開保在桂林搜尋、探訪的古橋多達100余座。搜橋，成為他“人生一大樂趣”！
4 攜手
“癡人”不謀而合
10多年前，默默行走在桂林山水間的周開保常常會在心底涌起深深的孤獨感。如今，在“地面考古”的行程中，他欣喜地發(fā)現(xiàn)：志同道合的“癡人”越來越多，大家關注的目標常常會不謀而合！
在桂林城漓江邊，曾經(jīng)聳立著一座名樓——逍遙樓。上千年來，逍遙樓建了毀、毀了建。到抗戰(zhàn)年間，這座名樓已經(jīng)毀損得蹤跡全無。
逍遙樓上望鄉(xiāng)關，綠水泓澄云霧間。
北去衡陽二千里，無因雁足系書還。
唐代著名詩人宋之問于唐景云二年（711年）被流放至桂林時創(chuàng)作的這首《登逍遙樓》，激發(fā)起林志捷、何瓊羽等一群文化人對那座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名樓的眷戀。在長達10余年時間里，一群“癡人”從各個不同研究方向，鍥而不舍地探尋著逍遙樓的歷史信息與文化內(nèi)涵。
當逍遙樓已然十分模糊的地理位置、歷史面貌在眾人努力搜尋、研究下逐漸清晰時，2014年，“重建逍遙樓”項目正式提上桂林市委、市政府議事日程。周開保榮幸地成為逍遙樓重建項目專家組組長。
與逍遙樓相接的東巷，也在專家們嚴謹?shù)目甲C下啟動“修舊如舊”工程，恢復它原有的風貌。
如今，東巷已成為桂林新的旅游熱點，具有唐代風格的逍遙樓也悠然立于漓江之濱。筆者登上這座由主樓、基座、臺基組成的高達24米的樓閣，徜徉于回廊、大柱之間，欣賞著這座名樓的典雅與靈動，感觸著一群“癡人”尋找桂林文化力量、挖掘桂林人文價值的鍥而不舍的精神。
一個厚重的“人文桂林”，正以越來越清晰的面貌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它的優(yōu)雅，它的美麗，絕不亞于“甲天下”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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